婢,天意如此。
柳朝云却不是。
只有玉瓶知道深情底理。
柳朝云曾经的酒后醉言,却是真实的不得了。
她说:“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有皇后娘娘那么大福气,深得皇帝眷爱,更是在朝堂上与陛下共称二圣,做女人当如皇后娘娘一般。”
她还说:“我能够看书识字,全赖皇后娘娘设立的女子学堂,否则连宫门都摸不着,更别提能遇见无瓶姐你了,还能撞了大运进这熙熙阁。”
到最后,是幽咽地低诉:“玉瓶姐,我长到十一岁才晓得大这个字儿长什么样,又是怎么写的,你知道,同我在一张桌子上认字的那个丫头,才多大吗,九岁啊,我白活了三年…不然,这会子,或许我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研磨的女史了呢?”
是初入熙熙阁才三天的柳朝云,也是正过十七岁生辰的柳朝云。
壮志难酬的柳朝云。
玉瓶在这一刻钟的辰分里,大约叹了有千百声的气了。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请姐姐直说,我们做妹妹的,必定竭尽全力。”柳朝云陡然一问,声气已然归复了恤悯。
玉瓶自是动作伶俐地从袖中取出一张阔纸递与柳朝云。
一面解释道:“芳菲明儿晌午就要离宫了,可恶她素日是个手里散漫的,手边积蓄是一个铜板也没有,我想姊妹们一齐给凑个五六十两,也好让她出去买两亩薄地,置两间房舍,安生过日子。”
此纸上所抄录的,便是何人相借了几分银钱、施送了多少物什。
柳朝云展纸驻看一时。
银钱合计约有五十余两,妆奁一副,冬衣两套,披风斗篷各有一领,鞋靴也各有一双,诸色丸药亦在其上……
柳朝云便由此忖出了玉瓶的处处细致周全:东西打点得十分齐备。襄助一说,委实谈不上,只是不肯轻视我们,所以才如此说。
柳朝云不禁与玉瓶偎傍得更近了,先感慨一句:“姐姐就放心吧,你们这般如此关护她,芳菲往后的好日子多如树叶呢。”
步入正题。
“我们往日托赖着姐姐们的垂怜,处处都得以受到照顾,而今相凑盘费一事,自然是要依从姐姐的。况且,姐姐亦很体谅,是知道我们职卑钱吝,所以到这个时辰才过来,叫我们只凑上些零碎钱罢了。”
那不曾阅看过纸上内容的其他诸侍,听罢此话,沉抑的心况即刻消散了。
原来诸侍当闻及玉瓶要筹钱为芳菲置地买房后,皆把绒首萎垂了,很是心灰意冷:瞧瞧!到底是俺们命苦!玉瓶,你忒糊涂……俺们十来个身价银子拢加起来,也没有五六十两啊!
现在呢?
任是谁也不忍心看着芳菲灰头土脸地出去了,流落街头啊。
零碎钱嘛!谁没有呢?
于是这一阁的氛围重新热闹起来,诸侍有去攒束铜板的,有拿银子又绞又秤的,也有开箱翻柜裁尺头的……
直耽搁到二更过半,玉瓶方载着若干钱物归返灿美阁。
而柳朝云等人,则是彻夜未眠,窃窃私语的内容从可惜芳菲痛失了上差,到艳羡她即便是被撵走了,仍有姊妹帮扶……慢慢地,都去猜测谁运数强旺,能补上这个缺。
柳朝云,暗暗向满天神佛求祷了一夜,祈盼自己得以上升,甚至许下了如愿之时,定恭领重金去一一酬恩。
翌日,辰近晌午。
九华宫的北门——芳林门,这是供宫侍日常进出之门。
天气同昨宵并没有什么不同,照旧是阴云压顶,霜风刺骨。
芳菲就要从这里出去了。
北去的鸿雁待到风和日暖的时候,就会归来。
可是,芳菲却如一叶小舟错入那奔滚东去的江水,再无回转之时。
芳林门内,两行衰柳夹小径。
正有玉瓶与柳朝云双双眼敷靡红,腮挂泪珠,与芳菲倾诉衷肠。
“去罢!皇后娘娘到底宽和,不曾在明面上追究你什么。出去了,圆滑一些,去那二三等富裕人家,自荐做个教引、女师,也不枉费你那满肚子的文章,另有了进项,也不至坐吃山空。”
柳朝云心知依芳菲的秉性,猜她大抵不会真个儿乖乖顺从玉瓶的筹计,去置办田宅,龟栖一地,毕竟游历四方,才是她平生所愿。
原因嘛,应是柳朝云昔年馈与芳菲的诞仪,前岁的山海经,水经注,她收的时候,表露出来的神情最为洽然开怀。
是以在最后的最后,从不轻易多舌的柳朝云到底多了那么一回嘴。
而芳菲则是含笑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