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芜走到他身旁,贴着他坐下。
“那你就别杀他,把他关小黑屋,不给他饭吃,让他饿肚子。”
少年喉头发出轻笑,带着少年变声期的喑哑:“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不然呢?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十二岁的少年瞥了眼七岁的戚芜:“年纪不大,懂得到不少。”
戚芜笑了起来,眼睛弯弯:“这是我表哥经常说的。他常说人生不过须臾百年,快意恩仇是一生,循规蹈矩也是一生,不若看开些,但求无愧于心。”
“你表哥多大?”
“比我大三岁,下个月就十岁啦。”
“……”
院外有呼喊声传来,混在雨声中,听不太清。陈园管家过垂花门,远远看到佛堂前坐着的二人后,似是松了口气,转头招呼同伴。不多时,五六个人擎着黑色的伞,走到戚芜和少年面前几步站定。
“戚小姐,您可好?”
这句话有些奇怪,陈园是戚芜祖父故友的宅院,今日她也是随祖父一同前来拜访,封闭的百年宅院,内外近百人维护院子的正常运行,就算戚芜在院子里一时走散,也不至遇到什么危险,能有什么不好的?
戚芜没想明白其中关键,只懵懵点头:“很好呀,还遇到了这个好看的哥哥。”
陈园管家看了一眼少年,介绍道:“这位是老夫人的外孙,暑假来探望老夫人,要长住一段时间。”
有人递了一把印着草莓和小熊图案的小花伞递给戚芜:“戚老先生在前厅等您,说是雨天路滑,要早些出发。”
戚芜站起身,拍拍裙子后的灰尘,乖巧接过花伞,撑起走进雨中,回身看向还坐在门槛上的少年,笑眯眯道别:“小哥哥再见,我下次再找你玩。”
少年自从来人后再没说话,低垂着眉眼,看着爬过青石板缝隙的蚂蚁,静静发呆。
雨还在下,地上雨水积了薄薄一层,戚芜撑着伞跑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佛堂门前,将小花伞搁在一旁,弯腰在佛前少年的耳边轻声说:“哥哥,我觉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但好人不要因为坏人的错,而变得不开心。”她直起身子,笑眯眯继续说,“但如果实在是太不开心的话,就做你想做的事,只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被发现,不然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女孩声音软而娇憨,像是被家中娇养着长大,不谙世事的姑娘。少年斜靠着门边,抬头看着她,碎发遮住的神色中全是藏匿极深的艳羡……艳羡到有那么几个瞬间,想要毁掉她。
“在佛祖面前说这个,不怕遭到报应吗?”
“你不是也不信这个吗?”
“嗯?”
戚芜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书页因狂风而哗哗作响的那本佛经:“连抄的哪本书都不知道,可见你也不是个信佛的人。”
院子门口的管家再次呼喊戚芜的名字,戚芜不再耽搁,拾起一旁的小花伞,挥手向少年道别:“这次真的走啦,哥哥再见。”
戚芜小跑着走进雨中,在雨幕中渐行渐远,模糊、消失。女孩鹅黄色的衣裙,飞扬的碎发,连绵的雨幕,百年的树木,合成一副画卷,莫名的生机勃勃,让少年司怀衍记了很多年。
这是戚芜和司怀衍第一次见面,这年她七岁,天真烂漫,他十二岁,父母亡故,仇人近在眼前却无证据。
尚是孩童时。
……
八年后。
又是一个夏日,烈阳炙烤着地面,隔着鞋子都能感到热气。
司怀衍很久没回陈园了,这次是听说外婆病了,特意赶回来探望。
陈园还是那个样子,和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并无不同。庭院宛若迷宫,粉砖黛瓦,层层叠叠。阳光穿过数不清的雕花木窗,落在青石砖地面上成了各式各样的图案。
百年陈园,住在这里的人一批一批的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却永远伫立在那儿,看岁月变迁。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那个佛堂。
父母死后,他很是阴郁了一段时日,查出是小叔叔因为家产害死父母后,心中更是戾气丛生,恨不得毁天灭地,同归于尽似的发疯。祖父很是为难,便将他送往江南外祖家,想让他散散心。
外祖母信佛,母亲生前也信佛,他被拘在佛前,日日抄写佛经,洗净心中愤怨,足足抄了小半年。
最后成功了吗?不可说,但总归看起来是有了几分佛性。
司怀衍寻着记忆,走过垂花门。
有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树上蝉鸣不知疲倦,林间鸟儿叽叽喳喳忽近忽远。佛堂大门开着,阳光洒在镀金佛像的脚上,泛出金光。
佛渡众生。
佛前跪着一人,一身白色衣裙,黑色长发柔顺披在肩头,轻轻抖动。
司怀衍上前了几步,没到门边便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