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箴如何‘提点’,他们对东灵这位好脾气软乎乎的姑娘也生不出警戒之心,爱护她还来不及呢。
连她带了个面生的脏兮兮的半大小子一同坐上饭桌,也没人多嘴问上一句。
吴香还给小勿子添上小山堆一样的粲米饭。
东灵方才喊小勿子劲使大了,差点没把嗓子批了,边咽水边问:“你这么个威风的小孩怎么会有个闭口音的名字呢?都喊不响亮,” 她放下水杯,对着左右一圈道:“他叫小勿子,祈城本地人。”
小勿子撅着嘴不说话了,他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自己为啥有个喊不响亮的名字啊……但是反正是不能改啦,他死了的老娘可就留下了这么一件东西。
“我不是本地人,也是北边过来的。”
“嘿?”东灵眨巴眼睛,“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勿子毛遂自荐时可是拍胸脯说自己祖上八辈都是本地人,他也眨巴眼,“那时候怕你不用我,现在你也看到我的本事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一向沉默的吴曾突然也抬手指了指姐姐,又指了指自己。
吴香看了会吴曾方道:“我们也一样,祖上也是北地来的,家里头现在就剩我和阿弟了。”
东灵心里一酸,心想我又何尝不是?但北地南来这个事,有点不好说……
‘北地南来’是指前朝覆灭之时,为数众多的北方居民被迫离开故土,南下沦为流民的大规模迁移。其实能走动的都已经是有一定财产一定武装的富裕民众,不然根本无力支撑一路行来的一宿三餐。
逃难时大家总是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包裹里放得也是最值钱的物事,那必然得是土匪山贼乱军眼中的肥羊,一层层道被劫过来,能留住姓命就很不错了。
除了货真价实的强盗之外,还有些寡廉鲜耻的正规军,除了些饿兵,手里也没什么财产,只剩下胆子。便让手下冒充山贼,公然劫道,默默发家致富……
嗯,说得就是郑如安。
不过当然不是有谁特意来告知她事件原貌,完全是她结合记忆以及在寇白言身边所学所闻推测出来的。
这几人的亲族若是在进入万岳山谷前被劫的也就罢了,若是之后……那恐怕再聊下去能聊出世仇来,于是她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头,还不忘低头嘱咐小勿子:“你吴曾哥哥听不清楚,说话要正对着他,口型做满一些。”
龚拉吃饭向来专心,是从来不闲聊的,这么些话功夫他早扒拉完了,他站起身道:“我去看看马。”
于是东灵就看见眼前小勿子的眼睛,在听见马的时候瞬间放大了一圈,充满了希冀,她差点笑出声,道:“这孩子也吃完了,能不能让他去帮你,也能看着些学着点。”
龚拉其实职级俸禄都相当于百户了,被一介平民的东灵使唤,非但一点没有愠色,还折回来给小勿子点了支牛角灯笼——他自己这些日子道是走习惯了,怕小孩子莽撞,夜里看不清跌了脚。
九十月的雨一场冷峻过一场,兼有几个湿润的雷,按东灵心中的评级,这种比那种极干燥的旱雷要稍微能忍受些,但还是所有的杂声都悬在心里,无法安睡。
她翻来覆去一阵,索性坐起来,想点灯的时候看见窗外隐隐灼灼一小团灯光,说团都有些过了,就是又小又暗时隐时现的一点点。
她披上氅衣,穿过庑道,敲了敲窗框。
很快吴香打开了门,还来不及疑惑,她先把东灵让了进屋,把呼啦啦四下乱吹的秋风挡在了门外。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怕风雨了?” 吴香神态还是如往常四平八稳,言语中透出焦急和关切来。
东灵视线扫过一旁,灯旁是一只竹篓子,里面放着些散碎布头和一些针线。
吴香触了触她的指尖,见不是很凉,便也放了心道:“要不我还是去你屋里伺候着吧,以后有事只管喊,可不要再夜里走出来了。”
东灵屋后有个形同壁橱的隔断,本就是给伺候起夜的下人睡的,她既没有这个习惯,也不愿意让吴香从住惯了的屋子里折腾过去,因此也就是空着。
“这不是我白天那条破裙子吗?” 东灵捡起块布片,“不是丢了吗?”
此问纯粹是源自想不明白,而非话里有话,但吴香还是有些羞赧,但也很坦白,“我是想把这上面的银线绣片拆下来换钱。”
“啊…”东灵使劲看才能看出一点泛光,这还是在灯下。
吴香最开始在程无畏外院做些打扫的活,跟了程箴没多久便被放在这里看院子,日子虽清闲,却是一点外快都无,她还有个弟弟要立业,早听说伺候闺阁的仆役会将丢弃的衣服拆片售卖,虽不算偷,总归不大好,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做就被撞见了,也没想到东灵问个不休,心里其实有些恼了。
“这多伤眼睛啊,白天再做不行吗?”
这么大宅院这么多人,除了饭菜不用亲做,其他样样都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