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章不知道自家祖父把她的亲亲阿叔炸得辗转反侧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了营地。她早上依旧早早地起来练了一圈,吃过早饭后又悬腕练了两篇大字,这才收拾好去了扬文堂。至于祖父安排的世家谱系,她打算每日睡前用半个时辰来读背。祖父没有说要她有多少时间熟记,但她也不能懈怠,一天记一点,总能完成。
顾文山和方今明结伴去了隔壁的百味堂。顾松在窗下握着一卷书看着,见她精神地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看着。她今日梳的双鬟,上边镶了一圈荧荧的南珠,耳朵上光溜溜的,上身苍碧的短袄,下边系了柳黄底喜鹊报春裙,外边披了件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斗篷,足蹬鹿皮靴。
“走吧,”顾松合上书卷,起身,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松鹤延年大氅。
顾含章刚踏进去的脚步顿了顿,转过方向,等顾松过来,搀扶着他往外走。
“今儿祖父想去什么地方逛逛?”顾含章问。
“阿元不是说,城里有个圆通寺吗?咱们先去逛逛,再看看其他地方。”
顾含章“哎”了一声,扶着他出了门,也没有骑马,上了马车,慢慢地往圆通寺而去,马车旁,春一等四名女卫骑马随伺,车后还有王府的侍从跟着。
圆通寺地处云城的城西,与云州书院隔一湖相对。圆通寺并不算大,前后三个殿,右侧是僧房。
进寺后的第一个殿,不是供奉的各类佛像,而是一幅云城守城图,这是萧亦昙在云城重建后花重金请的大师在前殿一面墙上精心画出来的,站在画前,仿佛听见当年的金戈铁马、旌旗猎猎。这个殿,萧亦昙亲自题名为“英烈殿”,祭奠的,是当年云州之乱死难的官兵和百姓。空荡荡的大殿里仅此一幅墙画,再有就是画前的一列供桌,从墙的这头到墙的那头,上边供品五花八门,一些是小米,一些是鲜果,一些是野地里摘来的小花。这些,都是前来寺院的香客自发地献上的,寺里的僧人会定时的清理已经枯萎或是坏掉的供品。供桌前一个四足香炉里,清烟袅绕,香炉前的供桌上红烛高照。香烛都是日夜不断的,只有一名僧人在旁边照料。顾松上前,细细地品着那画,顾含章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许久,顾松把目光从画上挪开,来到香炉前,从一旁的僧人那里接了三炷香,亲手点燃,对着那画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中,久久不语。
“阿元,还记得你父亲吗?”
“记得。”顾含章乖乖地回答。她从生下来便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等长大一点,明了事,顾松带她到书房,一副画像一幅画像地教她辨认,从祖母,到伯父,到父亲,到母亲,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记忆深刻。
顾松摩挲着手腕上的菩提子,目光悠远:“咱们顾家的根,就在这云城,祖父啊,当年,也从这云城出去,一步一步地走到帝京。多少年了,终究还是又踩着了这故土。”
顾含章上前,扶着他往殿外走。顾松一边走,一边絮叨。
顾家在云城也算是个大家族,祖上原是徐州人,因犯事被流放至当时的云州,那时云州一带还是蛮荒之地,顾家人在云州落了脚,随着朝代更迭,一点一点地繁衍发展,最后在云城生根发芽,成为当地的大族。顾松一支,算是嫡枝分出来的,只是顾松自从离开云城后,就再没回来,与云城的顾家也没有联系。直到顾少宣、顾少阳长大,顾松的妻子有些想念故地,顾少宣替她回了趟云城,这才慢慢地与云城的顾家有了一些联系。只是顾松性子执拗,当年离开云城时发过誓,对于顾少宣与云城顾家之间的联系不过问,却也从不上心。元昭二十八的那一场大火,焚毁了云城,也带走了世间的那些怨、怪、恨、憎。如今,重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仿佛大梦一场。
顾含章乖巧地听着。从到了云城,萧亦昙也带了她来这圆通寺,指着墙上那幅画,一点一点地讲述他眼中的顾少阳、顾少宣。顾含章听得出来,他的阿叔,同自己的父亲、伯父感情很深。以往每年,只要萧亦昙在云城,每到年节,也必会前来祭奠一番。而每次祭奠回去,阿叔总会情绪低落一阵子。而今日,祖父的情绪明显也与往日不同。顾含章抿唇,更细心地搀扶着,一边听着他絮叨,一边陪着他一个殿一个殿地走。
顾松看得很仔细,仿佛那些佛像一个个地都带着故事。寺里的主持闻讯也赶了过来,陪着他们一个殿一个殿地走。顾松并没有开口问什么典故或是同主持寒暄,主持也没有在一旁喋喋不休讲什么禅,而是沉默地一同陪着。直至中午,主持陪着他们一同用了斋饭,顾松才对顾含章道:
“阿元,我同主持论论禅,你各自去玩耍,不必陪着我。”
顾含章一脸呆滞:祖父不是说今天要带她四处走走吗?
顾松见她那呆样,捏了捏她嫩乎乎的脸,叹息一声:“原本想带你看看顾家的旧址,如今想来,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祖父也不讲究什么根不根的,如今的云城,想来也不一定就是原先的云城,原先的云城,谁知道又是当年的哪一座城呢?不看也罢,一切自在心中,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