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翻越屋檐,晌午将至,阳光里夹着金丝,屋内屋外皆是星星点点。
沈寒舟坐西朝东,在主位第二张椅子上端着茶,抬手拨弄几下茶叶。
举手投足里充满淡然镇定,夹着几分慵懒,威压仍存。
半柱香过去,他一字不言,这屋里就像被春天给漏了,仍留在冬季。
李妍在主位上如坐针毡。
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往脑袋里冲锋,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壮烈”的场面。
感觉距离“牺牲”,基本只差一句话。
她想了想,先发制人:“几位官爷一早就将我和沈账房带来,是专程请我们喝茶?”
眼前三人面面相觑。
秦尚抱拳拱手:“这个……主要是听林大人讲,李庄主时常会帮助府衙破案。如今青州发了这么大的案子,我们想听听李庄主和沈大……沈账房的见解。”
他一句话,眼神往沈寒舟脸上飞三次,还自己主动修正了称呼。
李妍心中暗暗叫好。
下属揣度上司的用意,称得上人间最难考卷。
沈寒舟越是没反应,秦尚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着他的脸色说话。
毕竟都察院各个都是人精,谁都怕说错话搞砸差事,这要是怪罪下来,弄不好要丢乌纱帽。
她故作了然,拖着尾音“哦”了一声,端出大家闺秀的模样,也不拆秦尚的台。
她勾唇浅笑:“先前我们沈账房已经帮忙验尸了,还提供了重要的线索,那被害人身上有墨刑刺青,不知道府衙有没有沿着这条线往下查。”
秦尚点头,目光仍在沈寒舟身上。
他客客气气颔首:“已经查了,这姑娘是个奴籍,去年三月在柳河翻过一案,已经命柳河派人将案宗送过来了。”
“什么时候派的人?”
李妍下意识追问。
秦尚目光打量着她,面露难色。
却见沈寒舟从身后抽出折扇,一片一片拨开:“回答她。”
平平无奇三个字,秦尚的脸就白了。
他赶忙道:“昨日一早派人过去,现在想来已经抵达柳河了。”
李妍将时间整理一下,微微点头。
她本以为山庄伙计没找到案宗,是这秦尚将案宗调过来,两边人马正好岔开。
可又听他是昨日一早才派人赶去,算一算,这时间显然不对。
此处到柳河,快马加鞭需要三个时辰,山庄伙计显然是更早到达,但也没能弄到案宗。
“秦大人,这一案诡谲,李妍斗胆推测,您可能调不来案宗。”
“为何?”秦尚不解。
“大人可看了那具尸体?”
他点头。
“尸体无头,属于一个柔弱女子,根据现在尸体的情况,推测她的身高要矮我半头。”李妍不疾不徐,“这样一个姑娘,将现年二十五六的陈家少爷打成残疾,您觉得合理么?”
秦尚指尖端着下颚。
“我和沈账房验尸之后决定对这个案子放手不管的原因,也在这里。”李妍直言,“李妍虽然对枉死的姑娘心存怜悯,但今时不同往日,李妍身后有整个飞龙商行,有几百口人需要过活。我有心帮那姑娘沉冤昭雪,但不愿搅进泥潭。”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父亲李清风离开青州之后,一去不回十几年,扔下整个飞龙寨,让李妍从十岁起就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她经商多年,从来不打李清风的旗号,就是因为在往来书信和为数不多的团聚中,了解了不少大晋朝堂的样子。
争权夺利者满手鲜血,却还口口声声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她一个女子,黄金万两却手无寸权,面对官家,永远弱势。
秦尚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就断定,这案子背后有官员玩忽职守的影子?”
“玩忽职守是最好的情况。”李妍坦言。
秦尚愣了下,目光里多了些钦佩:“那……若是我来邀请李庄主和沈账房来协助府衙办案,两位可否出一臂之力?”
满室寂静。
李妍的内心是不愿意的。
和官府扯上关系,简直是土匪的耻辱。
就像是当了汉奸,往后在别的土匪头子面前绝对会抬不起头。
可如果拒绝……
两个京官和沈寒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明确。
在官场上是敌是友,李妍判断不出来。
当下,沈寒舟就在飞龙山庄,看秦尚的样子可不像是准备放着他不闻不问。
假如李妍拒绝配合这个案子,若对方是友倒还好,若是敌的话……很可能会怀疑沈寒舟留在飞龙山庄的动机,继而调查介入。
那山庄危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