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叟并未立即离去,反而跟着张遮一同,最后站定在他身侧。
他的目光慈祥平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底颤然。
他道:“张家小子,你可清楚你在做什么?”
张遮听言,又思及方才,她半倚在床边,脸色憔悴得不像话。一个人身在病中,脸色苍白是常有的。可这样的了无生机,却不应该存在于姜雪宁身上。
张遮垂下眼,心中有微微的痛楚。近来这样的时候愈多,反而能面不改色压下去了。
“遮清楚。”他拱手回道。
“那你可知道此事后果?”
“知。”
“你考虑好了吗?”那老叟一连问了两句,再问时,却并未给他回答的机会,径直便接着说道,“此事后果,非为你一人可承受的。若是牵及她,你可依旧不悔?”
张遮沉默立定在原地,隐在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抬眼时,眼中痛楚如汹涌的浪潮澎湃,却多了一分坚定与清晰。
“悔。所以,”他忽地笑了一下,心中浮现起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嗔痴喜乐,“遮不会让此事烧及她的身上。”
这样说,老叟心底也明白七七八八了。
这孩子,分明是一头撞进了死胡同里。莫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便是一头撞了个头破血流,焉能回头呢。
“我看着你长大,也算你半个长辈。知你年幼时便沉稳不同旁人,既然选择去做,便是样样都思索,照顾周全了。”他摇了摇头,深知劝解无用,反而只能为他祈祷了,顿了两秒,到底还是道,“虽是不悔,可兹事体大,万勿掉以轻心。”
“多谢陈叔。”
话音落下,两人久久沉默。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雪宁更好衣出来时,那老叟才转身,颤颤巍巍离去。
竟是格外的孤寂。
姜雪宁目光落到那老叟的背影上。轻轻皱起眉,忽然觉得这些天她心软得太多太厉害了。
她觉得自己也许该就这么一步步掠过他,维持她的骄矜。可真当路过时,她步子一顿,就这么停在了他身边。
“我二人,可会影响到张大人?”
她尚在病中,声音轻得不可闻。
张遮目光动了动,有些想远离。又有些想靠近。他低头回道:“下官应尽之责而已。”
三人成行,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却只有两个在相互依偎。
要进山,首先得沿着昨日那条溪一路往深处走。
姜雪宁忽然就想起了昨日。
“张大人要试试吗?”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轻飘飘就这么丢进溪底,“打水漂。”
张遮步子一顿。
他张嘴欲言,可余光望见自觉退避一侧的那婢女时,忽然又开不了口了。
如何开口呢。
你分明也想的。张遮。
他闭了闭眼,却还是走到她身边。轻声回道:“好。”
“张大人信不信,我丢下去,它不会立刻沉?”姜雪宁得到想要的回答,眼睛弯起,总算没有那样苍白了。
她手里的那块石头,也只是很平常。
张遮昨日听了几句,后来又回到溪边,想学一学。至于学来能做什么。
他苦笑一声。
又能做什么呢?
姜雪宁大约不知道他昨日是瞧见了她掷石子的。张遮目光微沉,并未立即回答。
姜雪宁却只是以为他不信。原就是因着与张遮那点斩不断理还乱的藕断丝连急火攻心才有了昨晚的心绞,如今出来了,又见张遮虽不表露,但关切都写在眼睛里。
因而心情格外明亮。
“瞧好了。张大人。”她又如昨日那般轻轻松松就掷了出去,又是五六团涟漪层层叠叠碰撞开来,像是朵朵开得正盛的花。
“是不是没有立刻沉?”
“是。”张遮默然回道。
“那你也试一试,好不好?”她于是又笑盈盈的望过来。
那句心结正是在此又突然从心底里钻出来。她竟是没有玩笑话么?
山里常有秋风,此时拂过,飘摇下大片大片的落叶,一路打着旋,最后落在她的脚边。
再往上,是她清亮的眼。
有着含苞待放的期待。
张遮嘴唇动了动。熟悉的痛楚不知何时已慢慢融进了骨髓与心脏里,润物细无声地与血液一同流淌于整个身体。
“是。”他突然鬼迷心窍道。
其实昨日在溪边待了那样久,学着姜雪宁的手腕弧度,力道。张遮试了几回,也勉强能丢出去三四团远。
只是如今在这样的境况下,反而接二连三地都一头沉下去。
姜雪宁在一边乐不可支,憔悴的脸色都红润起来。
万物不如她明亮。
张遮目光微沉,忽然就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