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这事上,定下的情形虽儿戏,但青雀帝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哪怕他不放在心上,底下的人却不能不当一回事,拟旨传旨,动作飞快。
不消几日,正在太学安安分分潜心做文章的秋家五郎秋少常便得了消息,从太学下了学,怒气冲冲地甩袖回了家。他脾气一向随和,除了学问之事,还未见他同谁红过脸,如今这般生气,他的那些同窗不由看得啧啧称奇,唯有今日上课知晓一二的典学瞧着秋少常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便回过头板着脸训斥了吵吵嚷嚷的生员们几句,一时又噤若寒蝉。
秋少常急急地绕过影壁,脚步匆匆,还没有走到一半,正正撞上了几个仆役捧着东西向内院走去,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五郎君。”
虽然很想直冲到内室去,但秋少常自小受的教导、打从骨子里生来的矜贵让他止住了脚步,强忍着点了点头,眼睛从仆役们捧着的东西上一掠而过,都是宴席所用之物,只是类别有所不同。秋少常知道家中下月有赏花会之事,倒也不诧异,正欲继续往内室走,又硬生生折回来,问道:“父亲可在么?”
太学下学要比户部下值要晚,因此甫一知晓那事,秋少常便立即直奔家中,如今正好遇见仆役,才想起问一问秋岳的行踪。
“在夫人处。”那几个仆役没有抬头,躬身回道。
秋少常立刻转了方向,朝母亲的院子急匆匆走过去。
仆役们待脚步声没了,才敢直起身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朝该去的地方走去。
周氏素来喜欢摆弄花草,秋府阖府上下都是争奇斗艳,春夏秋冬四季不落,总有花儿开得万紫千红,她自己的院子当然也不会落下。秋岳爱惜妻子,格外在院子里替周
氏修了个花棚,小径影影绰绰地藏在百花和叶子底下,秋少常走得小心翼翼,唯恐踩到了他母亲的宝贝们。
和母亲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秋少常天生对花粉有些过敏,也不喜那花草堆积过多,太过浓郁的味道,一向对这些花花草草避之唯恐不及,府内倒还罢了,每到这边,必定要用宽袖捂着鼻子才敢进去,眼里满满都是嫌弃和为难,心里不知有多庆幸自己生员的袍袖来得宽大厚重,将自己的口鼻挡得严严实实。
“嘻嘻。”
秋少常正全神贯注地走着,宛如刀尖上跳舞,走得万分小心,忽然听见一声轻笑,秋少常顺着声音望过去,他父亲正搬了个胡床坐在廊下,晃着手里的水壶,朝着他嘻嘻地笑着,一身短打褂子,外头罩了件短半臂,作寻常汉子打扮,发上束的小冠也解开来,换了寻常缣巾,看过去闲适浪荡,竟有几分隐士之风。
乍一见他父亲,秋少常先是一愣,然后一怒,也不顾父子之礼,虽不至于狠狠瞪秋岳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是个人都瞧得出他不高兴。但还在花丛之中,秋少常也不好发作,只好一蹦一跳地捂着口鼻出了万花丛里,到了廊下先放下袖子松了一口气,才按礼制向秋岳行了礼。
秋岳只一直笑嘻嘻地盯着秋少常的动作,只是笑,也不说话。秋少常被看得恼羞成怒,一旁的仆役适时送来一块坐榻,秋少常重重跪坐下去,语带不满,故意高声:“阿父!”
“好了好了。”
秋岳笑够了儿子的举动,也知道五郎脸皮薄,只怕惹恼了儿子,反倒没有好玩了,便随口安抚了秋少常两句,然后偏着头看他,眼里全是笑意:“今日怎么想起同你母亲请安了?”
因秋少常自小怕花粉这毛病,他
也不常到周氏院子里来,秋岳自己在府里也接了旨意,却望着秋少常明知故问,只觉得自家五郎好玩得紧。
说到此事,秋少常才想起自己怒气冲冲从太学一路赶回家中的因由,心中那团火气不由又冒了起来。但自古不管是作战还是生气,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秋少常先是被仆役打断了一次,又提心吊胆花粉一次,加上被秋岳的戏谑打断了一次,照秋少常的性子,这火也没办法再如何发出来了,因此他的话虽言辞激烈,语带怨愤,却不见有多少强硬:“阿父难道不知我为何来么?!好端端的,为何要让我去做孝王伴读?孝王不过十一岁的小孩子,在护国寺三年寸无所长,据说还厌恶学问,如今连四书都没有读过,我将要参加春闱,正是加紧复习的当头,难道还要跟着他再学一遍不成?!”
秋少常越说越气,简直是悲从中来,神情悲痛莫名,只差声泪俱下了罢。
见儿子如此,秋岳却只笑着听秋少常哭诉,毫不走心地好言相劝安慰了几句,替自己开脱,装得与他感同身受的样子,如同一头老狐狸:“我又如何有办法呢?圣人将你充了投壶的赌注,我虽然知道五郎值不了一个赌注的价,但陛下赏识你,我在朝为官,你是明事理的,君君臣臣,为父也无可奈何呀。”
秋岳虽看起来在替自己辩解,顺道宽慰五郎,秋少常将话听在耳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火气堵在心头发不出去,只让他越发郁郁,有些不是滋味儿地喃喃:“那此事岂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