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栽至南麓,它也能开出向阳之花,不是么?”
她看向了徐纵。
徐纵眯着眼摇着他那柄塵尾,抬手捻了捻他的胡须,却不回答她的说法,而是同样将话题抛给了下头的弟子:“你们以为如何?”
康平并不在意下面的弟子以为的如何。
她更在意的是徐纵的态度。
前世她所实行的整人伦之政,对于垄断了教育资源的高门来说确实是众望所归。他们的家族中有着丰厚的藏书典籍,他们生出来的孩子,就算是天资愚钝,都能接受最优质的教育。普通资质的孩子在许多年经典的浸淫之下,再不济也能成为一个出口成章的公子。
可是胡人却不同。
世代游牧的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文字,更遑论那些经典古籍了。纵使大帐中生出一个文曲星下凡,十几年下来也还是个只知道骑马射箭的文盲,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不是资质不资质的问题,而是教育、家族底蕴的问题。
人生来,是不平等的。
就连在燕南书院中,也不能贯彻孔圣的“有教无类”,寒门士族大相径庭,胡汉更是泾渭分明。它所提供的教育本来就是奢侈品,不是众生都能享用得到的。这与《法华经》违背。
治国确实需要经典,马背上的功夫可以立国却不能让一个国家长治久安。但现在胡汉分裂对立,若再向前世那样汉族为公卿,胡人为兵将,只能将这种裂痕越扯越大引发胡人的不满。可若像冯氏这样,全力打压汉族,让朝中挤满了并不很懂治国之道,只晓得打打杀杀的胡人,政局能稳定么?
冀州的水患多少年了,流民之乱一点儿都没解决,不就是那帮胡人搞出来的?
为今之计,便是开始培养新一代的官员。让汉人可以上沙场为将,胡人可以满腹经纶,胡汉之间融为一体再无分别。
汉人为将领,当年有个很好的例子是崔仲欢,本来可以拿来树个典型,却被他自己给搞砸了。而让胡人学习汉族经典成为真正的公卿,前有步六孤继和睿王烈,步六孤继盘踞广固,睿王烈为求自保不理朝事。胡将汉公的刻板印象,想要打破,依然的前路艰险。
她想要在龙都开设一家胡汉子弟混合的书院。
水木书院并不招收胡姓的学生,胡人想要学习经典,经典却对他们紧闭了大门。如果能开一家对胡人子弟友好的书院,让胡人也有学习经典的机会,让那些胡人子弟除了打打杀杀之外,还能懂得朝堂治国之策,岂不妙哉?他们将会有更多的选择。而朝堂若是广招经世治国之能人,也不会出现前世三公九卿皆是汉人的局面——有能力的胡人靠着学问坐稳高位,又不会引起胡姓军功贵族的嫉恨,这才是两全之策。
她抛出《法华经》中这一段,并不是想和徐纵探讨佛法,而是想向他递出橄榄枝。
徐纵留在燕南书院,有徐绍珠玉在前,他的才学永远都不会得到抒发。他的观点又与燕南书院中的大部分先生相左,所以直到现在一把年纪了座下十个弟子都没有。他就真的甘心这样一辈子老死么?
他就像是云龙山北麓的枯树,若是移栽去了南麓,难保不会绽放出璀璨荼蘼。
康平记得徐纵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士子,他虽然不想要出仕,却也有着桃李遍布天下的梦想。如今蜗居燕南园一隅,守着十个弟子,只能酸溜溜地说些“隔壁那帮人说的玄,才不是玄”的话,这定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下头那帮学生在徐纵的撺掇下已经开始你来我往地讨论了起来了,只徐纵依然眯着眼睛,康平往他那边又靠了靠压低了声音。
“小女又曾闻,南方闽越之地有一书院毗邻晋水,名曰‘晋水书院’,生徒无论出身贵贱,都能在书院中找到一席之地。他们将各自的文章相互传阅,在一处名为‘碧水江汀’的地方讨论,非常受欢迎的文章,会被贴上‘金榜’。上‘金榜’的,有的是多次高门子弟,也有很多,是籍籍无名的寒门。金榜看得并非是作者的姓氏,而是文章的质量——或者说,是作者的才情。只要文章写得好,所有人都能有机会,先生您说,这样的是不是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令诸世间,普得具足’呢?”
“小女有宏愿,若能在龙都看见一间,和‘晋水’一样的书院,不以门第定贵贱,不以华夷辨高低,或许才能真现如佛陀所言众生平等之法雨。先生既奉佛法,不知道对这个想法,又有何见解?”